霓裳羽衣

林涛还以为得拖着秦明才出来，谁知道就算浑身发抖，牙齿都得得作响，他居然就自己走了，赶紧跟上的时候，林涛还记得挥手让人把江天带走。
走廊碰上的小警察们，见到他们原本是要打个招呼，至少微笑致意的，但一见那一个两个脸黑的，一看神色就不对，就都缄口不言，默默低头走了。
说实话，现在刑讯的风那么紧，江天也不是个善与的人，审讯室都有摄像头，哪怕没真打他，发生了那么混乱的肢体冲突，一旦捅出去，也算是审讯事故，说不清的，真闹大了，中队大队甚至局级都得跟着挨刮，需要林涛去处理善后的事太多了，可他却只跟着秦明出来了。
也说不上跟着干嘛，就是不放心。
他当然知道，秦明所谓对雨天过敏也就是个说法，糊弄糊弄大宝吧，哪能真信啊，可他不说，林涛还能问不成？
何况自从这个专拔人后槽牙的疑似连环杀手的出现，一看就是有事，尤其上次戚静静情杀案，他们俩站得那么近，秦明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，那个过度的反应，看着就是忍不住了。
秦明的性情和工作性质，都决定了他心理状态是高度稳定的，而且他这人有点半大孩子涩口的样子，有点波动也不露出来，用大宝他们二次元的话说，是大神级人物，教科书般的傲娇，他们凡人理解不了的口嫌体正直。
所以一旦这个状态被破坏，取而代之的会是什么呢？
林涛觉得自己的担心还是有据可循的，至少不能从他们人民警察队伍里，放出去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啊。
不过也许除了他，别人都不会这么想，虽然他这人绝称不上是和蔼可亲，可也没人会觉得除了语言攻击之外能有多大杀伤，法医比起刑侦来，毕竟还是斯文人，秦明也就能杀伤杀伤他。
其实秦明有很好的生活和健身习惯，肌肉可观，绝对不是皮包骨头的白斩鸡，力气也不算小，所以刚才林涛还是有点担心给江天那个腻歪头留下伤的，到时候真计较起来不好说，好在他整个儿从肩膀开始就不算宽，还算高大但缺少魁梧的先天条件，掰手拽胳膊拆不开，就拦腰一拖，把他整个人弄起来了。
但他除了轻易不跟人有肢体接触之外，好像也是缺少暴力镇压的意识，就是那种……确实是斯文人的精神文明。
所以今天这个样子，是真急了，也不怪，江天提起他父母，提起他父母的仇，这种事，是个人没有能不急的。
在外面还维持着基本的体面，林涛也不好动作太大，一进鉴定中心他们楼，被正要去找他的痕检科小程一把拦住，只好接过报告，看着走远的秦明，对付了一句我等会儿去找你啊，就又跑两步跟进去了。
秦明在办公室，大宝在实验室洗洗刷刷的收拾，他们科本来就人少，加上这一没人说话，更听得那些刀刀剪剪的金属碰撞的声音。
蝉噪林逾静。
大宝背着身问了一声：“回来啦？江天干嘛呀？”
林涛已经跟着进了办公室，没理。
秦明背对着大门，也背对着办公桌，看似是面对着他桌子后面那扇窗户坐着，但其实多半视野都被后面的档案柜挡住了，这么局促不讲究的事，他平时可是不做的。
林涛放轻脚步走过去，坐在靠近他的那个桌角上，抬手原本只是想拍拍他肩膀，但手掌一放到他肩头，手心里还是摸到了一阵战栗，瑟瑟发抖。
林涛心里一颤，就那么放着了，没拿下来。
他这个角度，只能看见一点点秦明的额角，睫毛和鼻尖。
其实他长得，一点儿都不像给人印象里的尖锐刻薄，额头清秀，眉眼委婉，鼻尖都是圆乎乎的，貌似耿直诚心使坏的时候，鼓着腮帮子含着一点点笑意，那股子超龄问题儿童的小坏劲，比如给小龙虾做完了手术，用豹的速度风卷残云时，真笑起来也是很面善的，只不过在大多数人的概念里，他笑只是传说中的表情而已。
所以所谓放出去的杀伤性武器，也就是心里那么一吐槽而已，无论他表面上多么坚硬冷酷，遭受了怎么样的悲惨和不公，心里有什么样的阴影，都是不能遮蔽他最内里的精神内核的，
既是医，又是警，既有父母心的慈悲，也有接战罪恶的正义。
秋天了，天短了，不到六点，天色就已经暗下来，没人去开灯，隔壁的日光灯透过大窗照过来也很亮，还有窗外人间烟火的星星点点。
不知道是光影的效果，还是特别的角度，林涛看着他，正好能看到窗外不知某处的一点灯火，正好擦着他眼睫毛，照亮了那一排尖梢，而没能照到仅仅是毫末之后的睫毛根部，逞论眼睛，就好像他睫毛上挂着一滴晶亮的水星。
林涛知道那是错觉，但就是忍不住，弯曲着手指，轻轻抬手去碰触那一点晶亮。
“哎，怎么不开灯啊？”大宝一贯那个咋咋呼呼的腔调进来，啪的开了灯。
满室清辉。
大宝脱着隔离衣往衣柜里放，霎时惊醒的林涛这才想起来，说了去找小程的，都耽误人家下班儿了，连忙抓着报告跑出去，人都出去了，又探回头来交代大宝等他回来，大宝点点头应了，回头又问秦明，江天非要找他去，是什么事儿啊。
秦明背着身没说话。
林涛很快回来，大宝还是大咧咧的问他什么事啊，林涛重复着反问了一句什么事，大宝说你让我等你回来啊，林涛说哦那你走吧，大宝一瞪眼，霎时气结，手指点了他半天，直接揪着他脖领子把他薅得直不起腰来，嘴上说我要不是看打不过你我就揍你，骨碌着大眼睛却在示意秦明，看来是看出了他的反常。
不过林涛没得跟她说这个，只是打发她走了，走回秦明身边，默默递给他刚回办公室顺来的苹果，洗好的。
作为一个平常苹果拿过来擦擦就吃的家伙，洗了，对他来说也就相当于削皮儿切块儿做成小兔子的级别了。
良久，秦明伸手接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