霓裳羽衣

到点下班了，楼下有三三两两的下班人群，大宝难得准时走，还是打过招呼的回家吃饭，外带接受爱的抚摸，收好书去换衣服。

秦明不知道是看书看累了，还是被人声打扰了，抬起头对已经消停了的林涛总结性发言:“咱们国家在全世界刑事警察警力都紧张的大环境下，紧缺尤其严重，你知道你在这儿消极怠工一个小时35分意味着什么吗，林队长？”

“失恋啊，失恋！”果然又是这句。

“你恋爱过吗？”大宝换着衣服，还要参加秦明发起的大规模军事性怼:“上次给你讲的薛定谔的宝宝，你听懂了吗？”

怼人者，人恒怼之。

平时按说都是这个道理，可此时林涛的怨念主要不在怼人上:“嗨，你们女孩儿是不是都要整天天崩地裂，烟火流星的，恋爱谈的跟琼瑶戏似的，我说谁谈恋爱还不都是那么回事儿啊，石头上还能开出花儿来？”说完又觉得对象不对，宝哥可是哥啊。

大宝一开口，林涛就抗议你又偷看我手机，没用，持续没用:“人家说的没错，爱情不就是非你不可吗，不然跟菜市场买菜有什么区别，给我么块肉，炒菜用，里脊嫩，颈背香，肘子不烂炖个白菜行。你们男人呐~我们同情你没用哇，我们又不是宝宝。”

秦明这个先撩的反而做个恐怕如此的表情，又低头跟他的书相亲相爱去了。

林涛已经要用他一米二的大长腿把人扫地出门了，大宝扔下一句老秦留给你吧，就还要顺便含沙射影一下某些人的无情无义:“他？你就不怕他直接咔嚓把我击穿了，明天咱们楼前就多具尸体了？”

秦明斜了他一眼，没说话，已经算行善积德了。

大宝饶有兴致的在门前站定:“你不会！你离爱情的境界还有点儿远，哥儿俩喝……”然后就被撞上的门板隔在外边儿了。

“我们男人~男人就不是人吗？说的好像就她们懂感情似的。”林涛说话又没人理，平时也就算了，今天不是他失恋他有理吗，回去坐在秦明桌角上敲桌子。

“你不嫌我打击你吗？”秦明看也知道，下班儿了，更没有理由晾着他不管了，书肯定是没法儿看了，索性收拾走人。

“那不当着大宝面儿吗？就她那么女权，能跟你说的话，让他听见，又得是一顿*#%*@~#%哦对你不知道，那个处女的情杀案，就是戚静静那个，勘察她家的时候，因为她用的化妆品远超收入水平，我就说了一句这心思肯定在男人身上，她就不乐意了说我偏见……”

“是偏见。”

“……”林涛失语。

秦明很不秦明的，补了一句，算是有人情味儿了:“你别当她面儿说啊。”

当然，他并不知道林涛沉默，还是因为想起了当时他俩还说他闷骚来着……

 

故事的结局，当然还是就连秦明10万伏的变交流打击，都没能改变林涛全程分享他恋爱进程的意愿，宁愿跟着他回家挨怼，也要跟着，什么时候见面，什么时候约会，什么时候上垒，什么时候吵架，什么时候分手，以秦明的观察力和逻辑分析，要不是他们俩还没到那步，恐怕连他女朋友的生理期都能推算出来，根本不用他说，当然秦明也不让他说，哪回都是一看就知道了。

其实林涛这人看着挺糙的，实际上也挺糙的，就像他看上去憨乎乎的，虽然实际上也不怎么精明，但在卧虎藏龙的刑警队里，结案率能出挑，一定程度上也需要，哪怕是有限的聪明去支持。

所以他跟秦明私交甚笃，这一点，别说是不明真相的外人，就是知道他们俩早就认识的老人儿，也都是不可思议的，怎么处哇？

别人不知道，林涛也没的说，难道要说开始是为着除暴安良，行善积德，后来熟了才发现，唉，这人其实跟表面上不一样的。

秦明搬到他们公安大院儿的时候，初一，不算小了，可也不大，个儿不高但整天都是个小大人儿的样，在他搬来之后很长时间，林涛也就这一点儿印象了。

看他现在就能想到，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秦明，绝对不是个讨同龄人喜欢的孩子，林涛当然也不喜欢，确切的说应该基本是不认识，虽然学习好，但独来独往，来了一年，愣是没跟他们说过话。

小孩子不怎么在意这个，但其实秦明他们家老爷子是林涛他爸那时候的老局长，看也不像是有他这么小孩子的年纪，都有白头发了，不过同学家长的印象，对初中生的林涛来说，根本就进不到他心里去，所以也许是家长没说过，也许是说过，但没听到耳朵里，反正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不是他爸。

不过也不怪他们见面不相识，秦明在实验班都是翘楚，虽然教室就在他们隔壁，但老师全部自成体系，除了教材和考试大纲之外，连做的题跟他们普通班都是不一样的，基本上就是个中科院少年班一类的地方。

要不是碰巧晚走借了他把伞，他们俩会说的第一句话，恐怕还会推迟好几年。

不过也就是伞借了还没还的那两天，发生在他们班的一件事儿，才让这可能是唯一一句话的第一句话，没变成最后一句话。

放学和晚自习之间的时间，有快一个小时吧，有外面的人到他们班找一个小男生的麻烦，班里大部分人吃完饭，都在教室呢。

因为是公安大院儿的学区，他们学校虽然盛名远播，盛产高分生，俗称文弱书生，但是社会上那些坏孩子一般都绕着他们走，就是有个别不长眼的，以公安大院儿孩子的野劲——秦明是个例外——三五个男孩子往上一围也挺吓人的。

虽然学校里早有传闻，实验班人来人走人情淡漠，但是直到隔着窗户亲眼看见了，林涛才开始相信，看那样子是要动手了，他们班却没一个人说话，不过因为实验班在学校舆论里的特殊性，别班就是看见了也没得多管闲事，林涛就是想管也不赶趟儿了。

然后秦明站起来了。

他……他跟人讲道理！

林涛刚要刮目相看，一看这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，就他那体格儿，大炮射程之外的真理，他就是讲能讲的过吗？

而且哪有他那么说话的，那不搓火吗？

好在并没有真的打起来，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嘛，再是淡漠，有人见义勇为挺身而出，纷纷也就站起几个来，虽然都是秦明那个跟人讲道理的画风吧，可人一多，还是有震慑力的，何况门卫的校警闻风而来，把人轰走也就没事儿了。

那时候中学男生上学，哪怕不远，骑自行车也跟现在的孩子骑动力车一样普遍，但是秦明不骑，后来才知道他压根儿不会，而且没打算要学，放学还伞的时候，林涛怕那些坏孩子放学堵他，就把车放在学校，跟他一块儿走回去的。

有了这一次，秦明在林涛眼里的小号科学怪人的形象开始有了转机，有了认同感，才渐渐开始熟识起来。

后来也是求着他学自行车，扶着车后座在院儿里跑的时候，第一次对他们家云姨有了印象，人挺好的，吴侬软语，温温柔柔，说谢谢你教我家明明骑车呀。

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那儿的方言习惯，她说叠字不用轻声，明明就是明明怎么那个明明，叫起来，有一种别样的娇柔。

就连秦明对着她都是顺着眉眼，周身的空气都温软起来，很乖的样子，和平时的臭屁一点儿都不一样，乖巧可人总是讨人喜欢的。

后来想来，虽然小时候家庭不幸，幼失怙恃，但不幸中的万幸，就是有了他们，非亲非故，却像爸爸妈妈一样爱他，宠着他，不只是物质，还是感情和精神方面的扶助，秦明性格里面跳动的部分，甚至是被意外保留下来的，不合时宜的率真，都是他们的功不可没。

话说的太白，可能有点儿难听，但买书练琴名师名校，哪样不用钱啊，亲爹亲妈还得咬咬牙呢，何况还要用心。

尤其是对安全感至关重要的母亲这个角色，云姨简直比一般的妈妈完成的还要好，不说对秦明的呵护无微不至，就连对林涛这个小朋友，都是很上心的，以至于林涛这个父母双全的，面对亲妈的打是疼骂是爱，都不无羡慕的抗议过，说你看人家云姨，对秦明从来都没大声说过话，张嘴就是明明啊，好不好啊，你的意见呢，尊重你的选择啊，结果被他妈无情驳回，说你要有秦明一半儿乖，我还费这个劲干嘛。

就连从初二升初三开始，秦明给林涛补课都是云姨提议的，效果之斐然让林涛爸妈大喜过望，也直接促成了他们升入同一所高中的结果。

可惜好人不长命，他们高二的时候云姨就病了，好像是种不大多见的病，几个月他们刚升高三就没了，当时他们已经有很深的交情，秦明那时哀戚的神情，至今林涛都记忆犹新。

所以说嘴巴的作用就是吃饭和说话，当这两样功能都不行使的时候，难免就管不住脑子多想，本来也就是想想当年秦明比现在还要个色的样子，忆苦思甜，结果一下就稀里呼噜想了这么多，而且想这个功能之于脑子，就像其他的很多功能，之于其他器官一样，不受人的意识控制，不是你想让他不想他就不想的。

后来林涛妈妈包了饺子，汤圆，让林涛去送，在家可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少爷羔子，小时候五毛钱刷一次碗都没能诱惑他干过家务，他也颠儿颠儿就去，然后留在那儿，帮秦明把饭做完，洗洗涮涮，收拾完毕，等陈伯伯回来一块吃，或者老爷子出差，直接就不让他做了，打包妈妈装好的晚餐过去跟他一块吃，他知道他不喜欢去自己家吃饭。

后来长大一些，知道了一些秦明家里的事，有的是他自己说的，有的是听大人讲的，但林涛从来都没想过要问，男孩子嘛，心大的能撑船，航空母舰那种，但也可能他们的友谊是不掺杂任何社会关系的，不管他爸是局长还是法医，他妈是没见过的漂亮阿姨还是云姨，都没有任何利害的影响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姨以前对他说的那些，涛涛也很好啊，将来一定是个好警察，阿姨希望你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，明明有你这个朋友就是阿姨最高兴的事了，好像一定程度上，促成了林涛对秦明的责任感，莫名的。

也因此，遇到特别让人叹息的案子，就连秦明都感叹“还是个孩子”，少见的温情而有人情味儿时，林涛的责任感就被触发了。

不是每个家庭都是圆满的，不幸才是常态，对他说出这种话，林涛并不意外，比较意外的是，现在有了大宝一样说“不要那么悲观嘛”，但也情理之中，别看他俩怼起来比谁都上劲，人家才是亲师徒，合作怼自己的那种。

莫名的欣慰。

然而也可能连林涛都没觉察的是，他们俩这样一个话太多，一个话太少，看上去都没法儿在一块儿呆的朋友，偏偏就是朋友，除了精神内核相同之外，他自己也许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粗糙憨实，也许只是用心。

当然，再细腻精明都不可能知道，秦明只写在结案报告上的絮语:每一段陌生关系的建立，都期望以温暖的结局收场，但是所有坚不可摧的情感，都有瞬间崩塌的可能

——当然更不可能知道，这句话在他深夜造访，看个球都不能有声音时被划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