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都记 清平乐——恋否?不恋否?还是得说明白,要不然是不是觉得跟绿茶似的哈~

北地苦寒,虽已开春,但还是一片寒冬气象。

其实羽族相较华族而言更喜寒凉,衣着、吃食都一样,但也有限,北地这样几乎已经是蛮族的地界,就连他们也会觉得冷了,而且风天逸好像比大多数羽族都怕冷,白庭君曾经以为他在星辰阁爱穿皮裘纯粹就为装相,后来发觉他是真怕冷,或者说,是现在怕冷了?

横穿陇中,北沿大漠,绵延千里,西出嘉峪,至河西尉,南穿若水,到达羽族第一关衡曲关,那里有卫军,就可以接应他安全返朝。

白庭君也要返都,虽然并不需要这样绕行,但禁卫扈从还是更安全,便只到若水北岸才会分道,所以也一起同行。

可是刚出阳关,风天逸就病了一场,白庭君去问都吃了闭门羹,旁人更不可能问出什么来,说是称病谢客吧,远看他又病恹恹的脸色雪白,心说他以前也不是病秧子啊,怎么大了大了,反倒三天两头闹病了。

然而很快白庭君就为自己这番轻浮言辞讪了脸,不管是来刺探还是刺杀的探子扔到面前,方夜彦说是羽皇嘱意捉住的,已经查过,京城的鳝丝衣料,袂斜领,蹬快靴,是官宦家人的打扮,收买了羽皇账外几乎所有的耳目,只不过他那儿门户紧,外人进不去,设下个局才抓住。

话说到这儿,霜城内奸的话已是到了嘴边了,方夜彦的身份不好明言而已,白庭君却摆摆手示意他拖下去接着审吧,只问了一句:“他病养的怎么样了?”

方夜彦猝不及防,只不知是没以为他会问,还是确实也不知道。

白庭君看他这么看着自己,也才觉得问得哪里不对劲。



风天逸感觉到脸上有湿润温烫的触觉,他想了一会儿,想起,是热手巾吧,才慢慢睁开千斤重的眼皮。

帐中无灯无火,也有毫末天光,似乎帐外已是晨光微曦。

白庭君已去了袍服战甲,只着箭衣,但身上仍带着披风卧雪的寒气,手上捏着的一块手巾温热,逆着这一点寒微的晨光,低头看来,神色静好,彷如慈悲。

风天逸就那么愣愣地看着,直到热手巾再触到脸上,这才回过神,猛坐起来,抓了面前的手巾,不知是不是犹豫要推开,但最后还是只接了过去。

不知他在想什么,是不是在犹豫问自己怎么进来的,会不会显得小气,白庭君见他只是拿着手巾低头不语,哪怕和衣而睡,穿戴也甚是单薄,可就像浑身毛都竖起来的猫,就只是坐在毯边上说:“中军拔营了。”

话音将落,就听帐门外方夜彦喊了一声拔营了,听上去就像帮腔。

风天逸默默片刻,起身蹬靴,不知是不是出了奸细的缘故,他账里没放人伺候,踩到地下一顿,似乎是冷。

风天逸自己知道,何止是冷,简直就像光着脚踩在冰上一样,却一开了道门缝,就被拦腰拽了回来,门缝霎时就被刮开,灌进一股简直要将人呼吸都冻住了的狂风。

白庭君掩上门,反身挡在门后,见他要挣,赶紧撒开手:“变天了,看是要下大雪,你身边的扈卫,以后就只放亲兵,他们粗手粗脚的,还得你自己上心起居。”

说着探手拿来大概是他刚放在门边的斗篷,外罩是无甚稀奇的灰蓝面,内里却是柔软温暖的皮毛,这才闪身让开,门扇没闩,又被风呜一声就刮开,反弹在帐篷内里。

风天逸衣着并非隆冬北地所用,他又怕冷,算有皮草斗篷也还是觉着了冷,只不再像是被无数把冰刀剐。

出门两步,忽然想起,风天逸回头看,见白庭君斗篷给了自己,他身上只着箭衣,一定还是冷的,走在寒风里却器宇轩昂,不见丝毫瑟缩。

白庭君对前来回禀的亲兵点头示意,走过车前,手扶在风天逸臂肘一托:“撤兵统马,要过冰河,你跟我一骑吧。”

风天逸本欲不从,但他大方谈及都是行伍事,若是因私废公,总无谓太小气,一个犹豫就让他推上马镫。



风天逸自小聪灵慧智,广从名师,除却武功修为,通兵法,晓军务,识用人,明国事,也许中有变数,但进可救国、退可救民的期望,却从未更动过。

兵者,凶器也,不得已而用之,然而义不养财,慈不掌兵,虽是俗语,却是至理。

风天逸骄矜教养,没从过军,没受过这样艰苦,通晓兵事,与真的从军掌兵,却有大大的不同。

无论探马探得消息几许,显然几路人马都笃定了这支队伍的肥肉,不管是为着他们谁,下了血本,精兵来犯。

虽然被亲兵围在中军,并未直接遭遇阻击,但哪怕不必亲见,也知道撤兵阻击,无谓胜败,只有成与不成,但一路下来,面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,惨胜如败,风天逸也不能对一路残兵视而不见,人人浴血,身上带着血结成的冰,在风雪中跋涉。

血流飘杵,尸横遍野,黄泉路上再无分别。

白庭君是总不见人的,他有数不完的事情须要处置,做的什么,风天逸不问,他也不会说。

朵颜卫军乃边军,与央军不同,上马挥刀,下马放牧,军队就是百姓,这三万大军也并非一体提调,而是各个部族的牧民,一路撤退,一路分兵,不过三四百里出去,大军已经消弭无形。

到达最大一支分兵的哈答斤部,全军只剩宿卫最精锐的怯薛军,人数在七八千上下,驻扎休整。

冻得一路头疼脑热,终于停下来,能睡在真正的穹庐,而不是四处漏风的军帐里,半宿睡不着,偶尔睡着也会冻醒,这才有机会好生休憩。

哈答斤求见时,献来整只牛羊,风天逸知道这是边地大礼,只不知来者何意,何以自处,推说白庭君出营未归,本不欲见,奈何摒不住再三再四求见,只能允了。

谁知来人一进来就是五体投地的大礼,扑在脚下,吓了风天逸一跳,怎说也是一部首领,受此大礼,连称不敢。

哈答斤口称我族千百年来世受君恩,犹敬圣祖仁皇帝,今上敕命,自当全力拥戴,殒身相报已不足惜。

他怎么都还是游荡在人族管界的无根民,哪怕犹有羽族血统,但羽族以天为生,羽翼为贵,飞行为本,对无翼民一向来都不接纳,就连风天逸这个羽皇,加冠时因展翼之忧,尚且有忝位之嫌,何况他们,风氏对无根民的网开一面,向为羽族贵胄诟病,也不是能拿上台面来办的,听罢一时语塞,不能多说什么。

恰此时白庭君进来,身上甲袍未卸,见此情景,与哈答斤盘桓几句,嘱其不可泄露行踪,哈答斤连连称是,不敢叨扰,随即告退。

白庭君着人送客,觑到风天逸转进穹庐深处,默默坐倒,伸手掳下头上的帽子,盘踞在帽中的长发,便像水一样流淌下来,泄了一肩一背的乌发,瘫坐垂首,要命的委婉。

他更衣不用亲兵服侍,白庭君也早发现他发制未改,只是遮在帽子里了而已,却不知褪掉宽袍窄袖的兵勇袍服,里面也还是汉制文衫。

边地过冬都烧牛粪,他受不了那味就没加,炉火不旺,再说就算通明火旺他也还是嫌冷,停驻两天伤风刚见好,受凉又要反复,白庭君上前把袍子披在他肩上:“哈答斤是大部落,少不得要借兵联盟,他早晚都要知道。”说着解下甲仗,坐在他身边。

风天逸未语未动,片刻轻叹一声:“你让他来的。”

与他换上兵服一是保暖,一是遮掩,袍子不合身,大得很,穿时要用宽腰带束紧,这一只是披戴,就显得更为宽大的袍服中间,薄薄的一个人。

白庭君丝毫不以为意,掸掸袖笼:“对。”

“早晚……”话音刚落,就听他似哼似笑地出了一声,很轻,很短,力不从心的,扭头去看,却只见他站起身来,身上袍服剥剥落落滑落下来,不像特意抖开,就是……不说弱不胜衣,但不得不说是承当不住这一件衣服的重量。

明明心里知道是对的,但还得不露声色,白庭君见他转身就要出去,还是抓住他手。

却不知这怎么又惹了他气性,披针着火也似的一把甩开,眈眈瞪着看过来,明明一副哀恨胜勇的气势,白庭君看来却只见红了眼圈的铁青的脸,没的惹人怜,忙摆手一笑,就做了个伏小认低的姿态:“进了关,你想去哪儿去哪儿,在这儿使气也别跑出去啊。”

他这一服软耍赖,风天逸也气不得,而且明明是被让的,反而说不出的抹不开脸,多大劲都打上棉花,瘫坐在炉边毡毯上,背过身去泄气道:“你走吧,我一个人呆着。”

白庭君没的碰了一鼻子灰,扬扬眉毛,依言转身走去门边。

风天逸听得见细细琐琐穿衣系甲的声音,却声响渐隐下去,反没了动静,好半晌反应过来,回头一看,好近的一张脸!

猝不及防偏头一闪,他居然又凑到身后来,甚至身上衬甲的靠衣也已除去,只着箭衣,就往身边萎。

他眉头一拧尚未发作,白庭君一笑:“说让走,真走了又挑眼~”

这样明显的诮笑他心口不一,风天逸没理他,只是仰在铺了很多层兽皮的毡毯上,望着穹顶。

听见白庭君咕哝亲兵说你冻得老半夜抽筋,风天逸闪念一过,虽心说关你什么事,但心思不在他身上,转眼就飞了。

他累极也不愿睡,只因一闭眼就是战场,尸横遍野,生者犹死,人间闫罗。

反而是死时的血才终于能流在一起吗?



风雪过后,天气回暖,牧草一夜之间铺了满坑满谷,就像自然生就、嫩绿嫩绿的毯子,接天遍地,无垠无际——说是回暖,也是对北人而言,不说比不得秦淮河畔的烟花三月,就连燕京的和暖春风也不如,对风天逸来说,不过不再冷得站不住脚而已。

然而哪怕对外可宣,没有贵不可言的身份,风天逸在姑娘中的行情依然很高,中间不乏别有风情的小美人。

地处边地,虽然多为无根民,但边民风俗之间,已有蛮夷气象,虽则粗豪肃杀,但也直爽耿介。

显然他不懂姑娘赠刀是不能乱收的,但来者不拒,转手就交给亲兵了,有时还引来姑娘狠狠娇嗔,也看得大伙轰然大笑。

虽也有被冷落的小伙子上来请战,推辞也抵不住铁塔样的黑壮汉子,年纪也许比他还轻,但跑起来犹如一头公牛一样的冲过来,风天逸辗转腾挪,就像一片被汉子粗气吹得四下乱飘的羽毛,衣角都叫他碰不着,占了便宜,姿态又是一贯的娇骄气盛,引得北地的爽朗汉子不得不服,仰天大笑。

众多原本也跃跃欲试的小伙子们哄笑一团,一拥而上,风天逸一个不防,被拽住就绊倒了,约战的摔跤搏克成了蒙童滚地的乱战,就连头领哈答斤都大笑着大声嚷嚷“压上压上”,风天逸听不懂,被一群大汉叠罗汉差点没压死,白庭君在上宾席看,都不能不闭闭眼睛,指使亲兵去看看,差不多把人拽出来得了——那些家伙一个就顶他几个重,再压真死了。

摔跤的勇士都穿着只有一小片牛皮的卓德格,甚至赤膊上阵了,早晚照说对他们还是冷的,白天的摔跤、骑射告一段落,也到了夕阳日暮的时候,篝火点起来,烤羊架起来,就是推杯换盏的晚宴,亲兵拿来了斗篷,风天逸却被一群不打不相识的小伙子弄去喝酒,少见的没喊冷。

羽族的青囊酒,口感柔和,气味香甜,比起中原的粮食酒,好入口的多,但拿来招待他们的,都是六蒸六酿的熏舒尔,名列迤北八珍之首,而他们所饮的,由大祭司亲手酿造,更是极其稀有,只招待极其尊贵的客人。

然而虽是羽族名酿,但青囊酒蒸酿越多越为上品,酒就越烈,不过因其口感甘美,并不杀口,喝起来似乎能喝得更多,比烧酒难醉,但也难解,后劲绵延。

风天逸本不贪醉,酒量也就寥寥,不知盛情难却,还是他确也乐于结交这些年轻人,就如对姑娘的腰刀一样,来者不拒。

不知是喝得多,喝得急,还是酒量确实稀松,抑或兼而有之,风天逸很快就醉的直往下出溜,吩咐人拖他回去安置,白庭君可一时半刻不能走。

待到退场,去他帐里看看,人已经睡下,除了方夜彦,居然还有谁家亲贵的女儿在照看。

真招人啊~

白庭君刚在席间就看到了好多姑娘借机亲近,风天逸好像从小就是这样的,醉卧美人膝,照单全收。

着人送走那女娃,亲兵说吐过,折腾了一阵子,喝过解酒的汤药,睡下就好了。

原本为了怕他再吐,就是半坐半卧在被堆里的,旁边扔着片肩的狐裘,白庭君抓来搭着揽在他肩上,拥着他薄薄的肩背脖颈,就像一掊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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